马未都博客文章第193篇：鸡屁股银行

我在农村插队的那两年正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从1966年起，全国上下一起折腾，将积攒的家底差不多都折腾光了，到了1974、1975年，我所在的北京远郊区算是好的，但也很贫穷，今天说出来恐没人相信：我们生产队一个壮劳力干一天农活，长达12个小时，记满工分10分，折合人民币0.11元。至于我们知识青年，表现最佳者也只给记9分，与农民要有一分之差。

1975年春节前，生产队分配，所谓分配就是一年的年终总结，算一算每户分多少钱过年。那时的农民很苦，一年到头看不见钱，吃粮食去队里预领，吃菜自己家里种，猪鸡自己养，猪舍不得吃，一年下来兴许换辆自行车；鸡下蛋连吃带换钱，所以那时有鸡屁股银行之说。

那天坐在场院里让我印象深刻。我们知青国家每月发12元钱，但农民没有，我们因此对钱的渴望没有那么强烈。队长依次念每一户的名字，报出应分配的钱数。×××，欠124.18元；×××，欠68.45元；×××，欠96.74元；×××，欠……

队长每念一户，我的心头就一沉，静静地坐在场院一角，观察着每个人的态度。因为预领粮食，几乎所有人都欠生产队钱，当队长高喊看场院的李老头的名字时，他大声报出：分配二分钱！满场爆发出哄叫欢呼。李老头起身，颤颤巍巍从队长手中接过当天唯一分配的二分硬币，那硬币在他手中竟然闪了一道光。

散场的时候，看不见人沮丧，大家其实都已知道这个结局，只是队长拍着我的肩头说了一句让我一生无法忘记的话：我干一天活，还不如我家鸡下一个蛋。

2008.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