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未都博客文章第724篇：马未都笔名“瘦马”的来历

我小说发表之后，头脑有些发热，事儿妈地为自己起了个笔名——瘦马。名字取时很在意，得自元代马致远的小令“古道西风瘦马”之意境，古风苍凉，地老天荒。

这源于我幼时知道的大作家都有笔名，鲁迅（周树人）、茅盾（沈雁冰）、巴金（李尧棠）、老舍（舒舍予）、冰心（谢婉莹）等等，那个时代给人没有笔名就不是作家之感。我当时也是左思右想，笔名既要好记，又要有个性，偶然看见元代大画家任仁发《二马图》中的瘦马形象，再看看自己骨瘦如柴的身子骨，暗中曾为“瘦马”笔名得意。

数年之后某日夜读明代作家张岱的《陶庵梦忆》，其中《扬州瘦马》一文让我汗如雨下。明清之际，扬州出美女，也出盐商；富商巨贾纳妾，古来天经地义，扬州因此“养瘦马”成风。将贫农人家之幼女买来调养学习，琴棋书画，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十年工夫下来，十几贯钱卖得千五百银，比今天创办公司上市盈利还大。瘦马最不济者，被贩卖至烟花柳巷，了却一生。

我此时已知道，本瘦马非彼瘦马，只是无法向读者交代，于是偷偷不再用“瘦马”笔名了事。人不读书会误事的，大者误国，小者出丑。秦淮河畔，当年扬州瘦马美名天下，乃至今天扬州土语仍将娶媳称之娶马马，外人听来是一支谐谑小曲，充满凄凉的一丝暖意。

个人的历史会跟随历史一同远去，我不用“瘦马”笔名已逾二十年了，偶然得知百度“瘦马”一词，仍将我摆在首位，然后又说此乃明清“二奶预备队”，我看之失笑，我怎么才能将此条从网上抠去呢？

2011.8.24晨

扬州瘦马——张岱（明代）

扬州人日饮食于瘦马之身者数十百人。娶妾者切勿露意，稍透消息，牙婆驵侩，咸集其门，如蝇附膻，撩扑不去。黎明，即促之出门，媒人先到者先挟之去，其余尾其后，接踵伺之。至瘦马家，坐定，进茶，牙婆扶瘦马出，曰：“姑娘拜客。”下拜。曰：“姑娘往上走。”走。曰：“姑娘转身。”转身向明立，面出。曰：“姑娘借手睄睄。”尽褫其袂，手出、臂出、肤亦出。曰：“姑娘睄相公。”转眼偷觑，眼出。曰：“姑娘几岁？”曰几岁，声出。曰：“姑娘再走走。”以手拉其裙，趾出。然看趾有法，凡出门裙幅先响者，必大；高系其裙，人未出而趾先出者，必小。曰：“姑娘请回。”一人进，一人又出。看一家必五六人，咸如之。看中者，用金簪或钗一股插其鬓，曰“插带”。看不中，出钱数百文，赏牙婆或赏其家侍婢，又去看。牙婆倦，又有数牙婆踵伺之。一日、二日至四五日，不倦亦不尽，然看至五六十人，白面红衫，千篇一律，如学字者，一字写至百至千，连此字亦不认得矣。心与目谋，毫无把柄，不得不聊且迁就，定其一人。“插带”后，本家出一红单，上写彩缎若干，金花若干，财礼若干，布匹若干，用笔蘸墨，送客点阅。客批财礼及缎匹如其意，则肃客归。归未抵寓，而鼓乐盘担、红绿羊酒在其门久矣。不一刻，而礼币、糕果俱齐，鼓乐导之去。去未半里，而花轿花灯、擎燎火把、山人傧相、纸烛供果牲醴之属，门前环侍。厨子挑一担至，则蔬果、肴馔汤点、花棚糖饼、桌围坐褥、酒壶杯箸、龙虎寿星、撒帐牵红、小唱弦索之类，又毕备矣。不待复命，亦不待主人命，而花轿及亲送小轿一齐往迎，鼓乐灯燎，新人轿与亲送轿一时俱到矣。新人拜堂，亲送上席，小唱鼓吹，喧阗热闹。日未午而讨赏遽去，急往他家，又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