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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未都博客文章第818篇: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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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应该读书的年代是没有书读的。1966年,我11岁,十年动乱开始;1978年,改革开放,我23岁,本应大学毕业,这人生最应该读书的黄金十二年,我却完成了动荡不上课,随父母去干校劳动,在家待业,去农村插队,回城当工人的人生旅程,自打小学四年级离开了学校,再没有机会系统地读过书。可我自幼酷爱读书,记得父亲有一天拿回一本书,淡黄色封面,上面印着《天演论》三个朴素大字,我磕磕绊绊地读了,基本上没读懂,但记住了作者叫赫胥黎,那一年我十三岁;从东北五七干校回到北京,无事可做,邻家女孩儿偷偷地借给我一本禁书《红楼梦》,我看得死去活来,这本小说让我知道了有一种情感叫爱情,那一年我十六岁;我下乡时没有书读,生活苦闷,一天偶然从农民家中糊墙的废纸堆捡起一本书,没有封面没有封底,连书脊都没有字,不知书名,我把自己反锁在屋中,几个馒头一壶水,一天一夜看完了这本书,看过很久以后才知道这本书叫《简爱》,那一年我十九岁了。回城以后,禁书的风声没那么紧了,我随表哥去了叶圣陶先生家,厚着脸皮跟表哥的同学,叶老的孙子叶三午借了巴尔扎克的名著《高老头》,书的扉页上有翻译家傅雷先生的亲笔题字:圣陶先生教正,傅雷。这是我在十年动乱期间读的最奢华的小说了,精装本,硬硬的书皮,没读就让人陶醉了。《高老头》是巴尔扎克《人间喜剧》鸿篇巨制的序幕,可想而知,处在文学饥渴状的我,看见这序幕拉开时的兴奋与茫然。那时我在航天工业部做工人,硕大的厂区内居然有一座很大的图书馆,我能挤出的时间大概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再后来,改革开放,我从工厂调到中国青年出版社做了编辑,看书是不发愁了,发愁的是越来越没有看书的时间了。
读书是一个人成长的必由之路。我们获得在这个社会上良好的生存,读书是唯一的捷径。前人把自己的积累通过书籍传授,为的是延续文明;我们学习这些知识,为的是文明能够延续。知识一定是学习来的,经验要靠自己慢慢积累。为了优质的生存,学习知识代价最小,积累经验代价最大。所以王充在《论衡》说,不学不成,不问不知。
但读书学习是件辛苦的事,刺股悬梁,凿壁偷光,是我们熟知的读书典故,这些成语的主人公最终都成为了一代大儒,可见刻苦读书的重要性。读书一定先苦后甜,只有在读书成为精神享受的时候,你才会知道掌握知识的美妙;一个人的物质需求很容易填满,可精神需求永远填不满。你书读的越多,你就会越感到自己渺小,知道惶恐,知道敬畏,知道中华文化乃至世界文化浩如烟海,我们只不过是漂浮在上面的一叶扁舟。
当你自由自在地乘坐于扁舟之上,环顾周围都是无尽的美景时,你才知道快乐是如何到来的,学海无涯苦作舟,苦中之乐才是真正的快乐。我记得年轻时精力充沛,凡新书都读来津津有味,常常坐半宿躺半宿,直至天明还未能入睡。今日忆起,竟成望尘,老话有理,一年之际在于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读书一定要趁早,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凡是能记起来的知识,大都是年轻时读的书。
宋代有个大臣,叫倪思,主张抗金,反对求和,以直谏著称,在兵部礼部都做过尚书。宋史有其传。他关于读书有过一段朴实的高论,他说:“松声、涧声、山禽声、夜虫声、鹤声、琴声、雨滴阶声,雪洒窗声,棋子落声,煎茶水声,皆声之至清者也。”这些都是自然界和生活中最美好的声音,但倪思最后说:“而读书声为最。”
这是个读书人发自内心的情感,是一个走过大半人生的儒者苦心总结。倪思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因为他一生所受的好都因读书而来,他总结到:“天下之事,利害常相伴,有全利而无害者唯有读书。不问贵贱,贫富、老少、读书一卷则有一卷之益,读书一日则有一日之益,故有全利而无害也。”人到年龄大了,很容易懂得这个道理,但年轻时如懂这道理,人生就会不一样,就会少走弯路。
每个人自六岁可识字起,古人把每十年划分一个阶段,六至十六岁,十年诵读,利用其记忆力应背下一些经典;十六至二十六岁,十年讲贯,利用其心智边读边研究,加入思考;二十六至三十六岁,十年涉猎,利用其阅历广泛多读杂书,学文科的不妨读些理性书,学理科的不妨读些文学书,锻炼自己的形象思维,逻辑能力。三十年读书如此坚持下来,必然会懂得孔子说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人生之路因为读书,虽窄犹宽,虽崎岖也平坦,即便一生清苦,依然会乐趣无穷。
2012.4.9
这是我在《书香北京》特别节目的发言,播出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