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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未都博客文章第1079篇:老麦麦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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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德国德累斯顿博物馆饶有兴趣地看了一天当年奥古斯特二世收藏的众多瓷器,许多精美硕大的外销瓷从未见过,又听了他的以士兵换瓷器的故事,心里很是满足。回来的路上路过该市最著名的圣母大教堂,手机接到一个信息,我低头看了一眼,心里忽悠一下,连随行的人都看出来了,急问我怎么回事,我长出了一口气,说,先进教堂坐会儿。
德累斯顿圣母大教堂恢宏肃穆,零零落落地坐着些人。我悄悄坐下,静静地想着老麦,心里说他怎么这么快走了?他好像年龄并不算大。老麦是大家对这位美国人亲切而随意的称呼,全无身份考虑。其实老麦是名副其实的大富翁,在中国有他财富零头的都被唤作主席总裁什么的,可大家却都称他老麦,久而久之成为官称。我第一次见他时也跟着这么叫,看得出老麦十分欣然。
老麦身高体胖,永远不紧不慢的,一脸诚恳的微笑。记得第一次见他时是熊晓鸽先生带着,那时我连风险投资是什么都不知,只知道他是美国连续多年上榜的富翁,来中国投资。当时正值中国人创业热,每个投资人都是创业者的上帝,所以老麦走到哪儿都有人簇拥,都有人投以渴望的目光。可能是中国人长久地远离创业理念,二十多年前的大部分创业者如出笼之兽,东窜西跳,慌忙中透出热情。
老麦看见的就是这股热情。他用早年在美国赚来的大笔资金毫无吝惜地投入了中国市场,把风险投资(VCventurecapital))概念引进中国。所有受惠者都可以说是他的晚辈,所以总能感到他慈祥的微笑,由于这种微笑,后来才有了天使投资人的称谓。老麦创建IDG(美国国际数据集团InternationalDataGroup)之初也是年轻人,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的老麦,在校时已经是《计算机和自动化》的副主编,那一年是1959年,计算机与自动化与我们尚很远。正是如此,先行者挟先行之利,以犀利的目光发现了一大片未开垦的处女地。
处女地毕竟荆棘密布,虎狼出没,先行开拓者与观望者的差距在于胆识。老麦最初来中国的日子想必没有后来那么受关注,如此大资金大精力的投入,今天看都是成就,当时看都是冒险。中国的经济,二十多年前比今天还没谱儿,大笔资金的风险投入不仅仅需要胆识,还需要一颗仁慈的心。
老麦给我的感受就是怀有一颗仁慈的之心。他从没有富翁高高在上的心态,尤其在文化面前,永远保持虔诚的态度。他多次来观复博物馆参观,作为商务繁忙之间的精神调剂,他每次来都和第一次来一样兴致勃勃,问东问西,对他不熟悉的东方文化,他像孩子一样地发问,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记得一次他携夫人看陶瓷馆,夫人对中国宋代定窑十分感兴趣,问了很多,我尽可能地描述宋人朴素的审美意趣,记得最后老麦替夫人问我,我可不可以拥有这样一件优美的白瓷?
其实我当时真不知这是老麦的幽默玩笑,还是他的确想拥有一件宋代白瓷。我告诉他每年纽约都有拍卖,拥有它只需要等待,可他说“还需要资金”。我忽然感到这可能就是收藏的真谛,眼光+机遇+资金,风险投资不过也是如此。他率领的团队在中国互联网及其他传统行业准确地投下众多的资金,何尝不是这三要素呢?
今天公众熟悉的腾讯、百度、360、携程、如家、分众传媒以及《时尚》杂志等等,创业之初不过是大漠中的一簇小草而已,IDG发掘它需要独特的眼光。在中国创业的二十多年里,IDG投资了几百家企业,每年以健康的态势发展壮大,成为了风险投资界的老大,这一切显然都与老麦有关。二十多年来,老麦来中国逾百次,以他的身份与成就,似乎可以不这么辛苦,可他仍兢兢业业,不辞劳苦,套用毛主席的话,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把中国人民的创业当作自己的创业,这是什么精神?
老麦走得突然,我坐在圣母大教堂中默默为他祷告,我也不知他是不是基督教徒。我觉得这是一种人生缘分,是我与老麦之间的一种缘分。这缘分能让我安静地坐在全世界最大的砂岩建成的、毁于二战盟军轰炸、后又集资重建的圣母大教堂中,遐想过去与未来这一永恒话题。当过去真正成为过去之时,你才知道过去的重要;当未来永远是未来之时,你才知道未来未必还有多久,所以人生要珍惜。
老麦走了,晓鸽告诉我,还不到77岁,以今天的医疗条件实在是年轻了些。我老说,再好的医术和条件只能让人有尊严地走,而不能永远挽救生命,生命因此彰显宝贵。更为宝贵的是一个人用生命创造的社会价值,普通人看见的多为物质,成就者追求的多为精神。由追求物质到精神追求老麦走了半个多世纪,他生前捐献了许多研究和慈善机构会在他身后依然惠及他人。
老麦全名为帕特里克·J·麦戈文(PatrickJ.McGoven),认识他的中国人都称他老麦,不分老幼生熟,这称谓实际上是对这位永远微笑的美国人内心认同,这一点应让老麦在天之灵欣慰。
2014年3月22日 写于阿姆斯特丹机场及回北京的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