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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收藏叫墨守:五百斤油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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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受命写一篇谈文化自信的稿子。官样文章,本计划着洒洒狗血,打一通太极应付交差。结果坐到电脑前,根本不知从何谈起。殚精竭虑中,一不留神,写字台上的一瓶墨汁被胳膊肘撞个正着,墨汁在凌乱不堪的桌面上,飞溅扩散,我手足无措地看着惨案现场,鼻息瞬时充满墨香的味道,突然间关于“文化自信”的一系列想法鬼使神差地涌了出来。
上小学时,有一种墨叫臭不可闻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每周都会开一节大字课。同学们全都讨厌这门课。也难怪!一个字重复写上几十遍,形式上跟被罚没什么两样,更别说还要用毛笔一笔一画地耐着性子慢慢来,这简直比被罚更痛苦几分。唯独我很喜欢大字课,因为我交上去的每篇作业,发回来的时候,总有一半儿以上的字,会被老师画上红圈以资表彰,仅此一点,就足够导致我的与众不同。不过,喜欢到极点并不等于没有困扰。
那时候,小学生写大字普遍用“学生方便墨”,所谓“方便”,即是一个小塑料圆盒里边嵌进膏状物。若要写字,用毛笔蘸了水,在上边掭几下,写出的字就是黑黑的了。写完字一盖方便墨盒,既不怕洒,也不怕摔,“学生方便”实至名归。问题是,方便墨遇水就会泛出臭味,抹到纸上愈发的臭,万一蹭到手上,能臭一天。教大字的老师,也对此相当头疼,常常会提醒大家:“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同学们最好要么用质量好一些的墨汁,要么用砚台研墨。”于是我拥有了生平第一块砚台和第一块墨。
如今,第一块砚台系出何地,我早就忘得干干净净。第一块墨是一块曹素功的“五百斤油”,我却记得清清楚楚。这块墨购于八十年代初,被研去不到百分之一体量的墨,我仍存着,墨头由于沁了水,有稍许龟裂,其他一切完好。为此,我很庆幸自己虽说写大字有耐心,却对研墨之道毫无灵性,更不要说坚持使用了。说实话,这块卖价一毛五的“五百斤油”我只用过一回。
墨盒
“五百斤油”,原来不是分量是品质
2003年逛古玩市场,碰见一件糟心的事。在一个专营杂项的店里发现了一块儿跟我那块“五百斤油”双胞胎一样的墨。不料店主竟报了一个令人上火的高价,然后赌天咒地的说是清朝,最不济也是民国早期传下的东西。当年暴脾气的我,直接据理力争。也不知道是我底气足,还是店主胆气旺,越说越不投机,结果一拍两散。怒令智昏的情况下,气得我当天跑到新华书店,把架子上跟墨沾边的书统统拿下。准备临阵磨枪,隔日再战。
书上记述:墨最早发轫于商周时期,甲骨文上已有雏形的墨……墨分松烟、油烟……好墨出徽州,与宣州纸、湖州笔、端州砚并称文房四宝……有宋一代,苏东坡曾赞墨“有墨不敢用,进入蓬莱宫”,从那时起,墨不但是文房一宝,也成了文人收藏的佳品……“坚而有光,黝而能润,舐笔不胶,入纸不晕”此乃墨之四格……在古代,佳墨往往在墨体上印有:清烟、顶烟、紫玉光、宝瀚凝香、五百斤油等。
呀!原来“五百斤油”它不是墨的品牌,是墨的品质托喻。
五百斤油
也就是说“五百斤油”曹素功有,其他名家制墨也可以有。名家的墨模,一旦成为经典,往往延用百年,我的“五百斤油”是八十年代的,跟人家的“五百斤油”是百年以前的没关系。无知真可怕,书,我越看越心虚,越看越想收集几块墨,至于用不用它磨墨写字暂且放在一边。
惭愧,输给了韩国墨友
可是藏墨应该从哪儿下手呢?收藏圈有句金科玉律:“历史上曾经有价值,传袭至今一定有价值。反推,曾经的大路货,现在即便暴涨,也属于炒作出来的虚高。”古代好墨贵比金玉的典故比比皆是,捋着那些传奇或是故事走,想当然是稳妥的。
很快,我按既定方针,收进墨中名品:千秋光、十万杵、光琛、天瑞……最让我得意的是,意外淘到一包二十支装“文革”时期,歙县徽墨厂产的“百花”。尤其是我喜欢墨的消息在朋友圈里传开,挚友汪兄,在我生日的时候,特地送我两支价值不菲的纯朱砂墨。一时间我的墨藏有了足够一瞧的局面。
但是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一种藏,能叫做守。
前年春节,从韩国来的小金到我家里做客。小金知道我能划拉几下子毛笔字,撺掇我写春联。盛情难却,加上有心在外国友人面前显摆一下,我垫好毡子、铺上纸,正准备往砚台里倒墨汁时,小金突然说道:“您可以用磨墨的吗?”他居然知道磨墨这么一出?但转念一想,韩国人知道磨墨,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打开抽屉,小金见到我的藏墨愈显兴奋,当即恭维的话说了一大串,却绝不动手。见状,我翻出花里胡哨的一套扇形墨递给他。只一眼,小金的脸色拂过一丝不安:“啊!墨怎么……碎掉了!”我心里一颤,这可是我十年前咬着后槽牙五百大元拿下的。台灯下扇形的墨,碎成了三节。小金感同身受地叹息:“这么好的墨,太可惜了!”春节的喜气中,怎么好意思显得小家子气呢?我忍痛镇定着:“没关系,正好就使这块磨,再说了碎碎平安!哎?看意思你挺懂墨的……”小金岂止挺懂,跟我比,人家是真懂。
小金的远祖是文人,他关于墨的知识正经是有传承的。到中国来除了学语言,课余没少去访墨。他对我讲,我碎了的这块墨实在是好,碎成这样的小块,轻敲仍能感到清脆。墨的断面十分光亮,在台灯的照射下泛出蓝光,虽说比起顶级稍稍逊色,一般当礼品送人的套墨,做到这水平却已经相当难得了。
墨让小金谈兴大发,说他在中国藏墨高手家里见过南北朝的马蹄墨,墨越千年通体有微微一层白霜;明代的李廷圭墨,那才是真正古雅沉稳的紫玉光;还见过足有一尺半长的康熙御制墨,敲击会发出金玉之声……小金如数家珍,说着我闻所未闻的见识。
小金又说暑假去了歙县,观摩了传统制墨工艺。亲眼见到十万杵的境界。那真是一杵一杵的锤炼,墨工并不像电视片里排成一排一个节奏地砸,而是一个人独自地劳作……
古有绕梁三日,我却因与一韩国人聊墨不禁聊到心悦诚服,而且大半年没回过味儿来。我终于把早年间跟人家治气时买的与墨有关的书,认真地翻看一遍。平心而论,小金的墨说并不够系统,但最切身的体会是:墨,经由韩国拐了个弯,狠狠地震撼了我。
墨越千年,其制作工艺一以贯之,为了坚守着自己的本原。正如墨划出的痕迹,为了坚守着中国古老的文化。时代必然会朝前走,所以才使坚守显得如此地不可或缺。
上礼拜洒在写字台上的墨,直到今天还没彻底擦干净。上礼拜那篇关于文化自信的文章,因为墨的缘故写得自信满满,我着力论证的“文化自信”,终于从“坚守”找到了非常有力的论据。